興化方言：門檻精

據(jù)說，十里洋場的上海是這個詞的濫觴。興化人使用這個詞的頻率較高，故而值得一說。

這個詞是對那種精明周到、機智靈活、精打細算、趨利避害的人的評價。當面用這個詞夸人，帶些褒義；背后用這個詞論人，略帶貶義；如果把這個詞用在小孩身上，那就是明顯的贊揚。這個詞在使用過程中的種種妙處，泰州人是不難體會的。

我一直想弄清楚的是，這個詞究竟是怎樣產(chǎn)生的？一個人的精與不精、明與不明，與門檻何干？《現(xiàn)代漢語詞典》對“門檻”一詞有這樣一條解釋：竅門，也指找竅門或占便宜的本領。并舉兩例：你不懂門檻；他門檻精，不會上當。但我以為這個解釋是很穿鑿的，因為我看不出解釋的內容和被解釋的名詞間有任何聯(lián)系。后來，我從一則資料中得知：“門檻精”來源于英文的“Monkey”一詞，Monkey的讀音近似“門檻”，指的是猴子，“門檻精”的含義實際為“猴子精”。大概是上海人很欣賞猴子的調皮、靈活、聰明、機敏，想用猴子來比人，但又怕人家不高興，便借一個音譯詞來用一下。一個音譯詞加上一個“精”字，在上海開埠以后漸漸流傳開來。也正因為如此，這個詞的褒貶色彩才不斷飄忽著。泰州人與上海聯(lián)系很多，順便就把這個詞拿來了。這種說法是不是更可信一些？

門檻者，門下一橫木也，其作用應是阻擋灰塵、污水進屋，亦是作家外家內的界限。門檻自然無靈與傻之分，但卻有高與低之別?，F(xiàn)實社會中，當鋪、寺廟、官衙的門檻是最高的，那是橫亙在泥土上冰冷的語言：當鋪門檻高，是提醒你不到萬不得已別進來；寺廟門檻高，說明修成正果并非易事；官衙門檻高，顯示的是權力的威嚴。對蕓蕓眾生來說，一道道門檻正象征著人生道路上的一道道障礙。這些“門檻”，有的是幾千年封建土壤中固有的積弊，有的是時代潮流裹挾而來的垃圾；有的是人為設置的，有的是偶然形成的；有的是可見的，有的是無形的。一個人要想一步步向前，不歇腳，不摔跤，不退縮，最終走向勝利的彼岸，攀上成功的高峰，就必須靠自己的勤奮、智慧和力量，跨過一道道學習上、生活上、工作上、做人上的門檻。從這個意義上說，那些能把一道道門檻拋在身后的人，才是名副其實的“門檻精”！

屠格涅夫有一篇散文詩《門檻》，文中塑造了一位勇于跨過門檻去獻身的俄羅斯姑娘。在我心中，她是圣女。

興化方言：戳壁腳

興化人把背后說人壞話、損害他人名聲的行為叫戳壁腳。比如，一個同行談了一筆生意，正要簽合同，他卻給另一方打去電話，說這個同行如何不講信用；再如，一位同事得到領導的賞識，已有明顯的被提拔的跡象，他就給組織部門寫去一封匿名信，說這位同事曾接受過異性按摩；又如，鄰居家的兒子談了個對象，女方家長要來訪親，他倒先跑到姑娘家去，說這個男孩子的媽媽是多么蠻不講理。如此種種，都可以被稱之為戳壁腳。

背后使壞為什么叫戳壁腳？說法不同，大致有三：

其一，戳壁腳就是挖墻腳。壁腳者，墻腳也。舊時農(nóng)村里有個習俗，就是偷聽新婚夫妻的談話，那是要躲在墻腳下聽的，所以叫聽壁腳。如此說來，戳壁腳也可說成是拆壁腳，指的是先用水把人家的泥坯墻腳澆爛，然后再用工具戳個洞來；或者是先用工具把人家的磚頭墻戳破，然后拆出洞來。戳壁腳的目的是什么呢？無非有二：一是讓人家的房子在不知不覺中倒掉，使人家陷入困頓；二是從洞中鉆入別人家里，偷得些金銀財寶和衣服糧食來。

其二，戳壁腳源于外來語與上海話的融合。英文的中有個詞“Bilge”，作名詞解為船底的污水，作動詞解為穿洞。上海作為一個近代最早開埠的碼頭，早期往來的商船無數(shù)，每每船只經(jīng)過一路漂泊顛簸靠上黃浦江的碼頭后，船的主人要做的一件事就把積淤在船內的污水清洗出去，“戳壁腳”的原始含義也正是來自于此，“壁腳”在這里也是表音，“戳”在上海話的發(fā)音中也包含“出”的意思，三個字連在一起意思就是把船艙內積淤的污水給清洗出去。后來被運用到生活中，意指某人喜歡暗地里潑人家污水。

其三，戳壁腳實際上是戳蹩腳。何謂“蹩腳”？馬的腳受傷了、被絆住了就叫蹩腳，下象棋時蹩腳馬是不可以跳動的。據(jù)說在古代蹩腳馬是要被殺掉的，因為這樣的馬不能上戰(zhàn)場了。引申一下，物品質量低劣叫蹩腳，如，這套家具很蹩腳；人沒本事、沒錢財也叫蹩腳，如，他早忘了蹩腳時過的什么日子。這樣一說，一個人在知識上、相貌上、性格上的缺陷就是他的蹩腳了，戳人蹩腳，不就是揭人短處嗎？所以有人認為，戳蹩腳也是可以寫成觸蹩腳的。

究竟哪一種說法更為可信？讀者諸君會各有選擇。我提醒的是，戳壁腳者，其目的并不是為了反對腐敗、主持公道、實現(xiàn)正義，而是因為自己的嫉妒、狹隘、偏執(zhí)。他往往看不得別人的幸福，往往會從別人的痛苦中品嘗到快感，往往愿意在暗使戳勁上享受成功。不過，話說回來，倘若一個人并無短處和痛處，那也是不怕別人或戳、或拆、或觸的。你如果清清白白做人，認認真真做事，喜歡戳壁腳的人就只能無可奈何了。

興化方言：褲子勚（yī）了個洞

勚（yī）

勚，讀如“義”，這個字不常見，會認會寫的人不多。其實，這個字古已有之，《詩經(jīng)》的小雅中就有這樣的句子：“正大夫離居，莫知我勚?！边@句詩的意思是，高官擅離職守，沒有人知道我的勞苦。這里的“勚”是“勞苦”之義，由“勚”組成的詞有勚勞、勚勤、劬勚等等。

我這里說的是興化方言里的“勚”，是“勚”的另一個解釋，即器物逐漸磨損失去棱角、鋒芒等，如“這顆螺絲被磨勚了”。我們把這個字的三部分拆開來看，就不難理解其義了：時間和力量真厲害，把寶貝都給磨損了。

網(wǎng)絡圖片：繩鋸木斷就是勚的過程

但是，前代學者對這個字的寫法是有不同意見的。明代的楊慎、焦竑、方以智主張寫成“鋊”（音玉），因為“鋊”有一個義項就是，器物用久漸漸磨光，失去鋒刃和棱角。但清代的段玉裁、朱駿聲卻主張寫成“勚”?！?span id="rn8xwvb" class="candidate-entity-word" data-gid="713398" qid="6542995233158731016" mention-index="0">說文》段注云：“凡物久用而勞敝曰勚，今人謂物消磨曰勚?！敝祢E聲《說文通訓定聲·秦部》云：“今蘇俗語謂物消磨曰勚?！?/span>

我認為還是寫成“勚”更為妥當，由“人之勞累”而“物之消磨”是很容易理解的，而“鋊”字則主要有磨光、磨平、磨薄之義，磨損、磨斷、磨破的意思并不明顯。

網(wǎng)絡圖片：云南省建水縣四眼古井井圈被勚出一個個凹槽

興化人用“勚”的地方很多，諸如“我家的小石磨一年到頭閑不下來，磨牙都勚平了”、“他坐在板凳上總是動來動去，把褲子都勚出洞來了”、“這座石馬你也摸他也摸，被勚得光光的”，等等。但這些話都太稀松平常了，值不得叫妙。倒是一位老大娘的一句話，讓我不得不佩服那些普通百姓的語言表達能力。

網(wǎng)絡圖片：張雨綺破洞牛仔褲不是勚出來的

早前年，中央電視臺心連心藝術團到興化慰問演出，藝術家們傾情獻藝，滿臺節(jié)目精彩紛呈。一次難得的藝術盛宴，讓水鄉(xiāng)人民大呼過癮。演出結束后，幾個小伙子議論開了。一個說：“周濤真漂亮，就是個子矮了點?！绷硪粋€說：“好在她穿著高跟鞋，要不然還顯得矮?！庇忠粋€說：“我看她在電視上蠻高的，怎么一到興化就變得又矮又小呢？”這時，旁邊的一位70多歲的老大娘說話了：“人家周濤本來是個大個子，因為人長得漂亮，你們這些人老是搶著看、盯著看，還不把人家看勚了？”老大娘的話中有一個四字短語，目光勚人，多么有味，多么生動！周大美女聽到此話，恐怕也會俏皮一笑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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